8、赭石-《斑斓:毕业了,当兵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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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几年?”
“七年。”
“出来时五十五岁,”我斟酌着词句,“还年轻。”
他惨淡地裂开暗淡干涸的嘴唇,笑了笑,“我会争取减刑。”
“等你出来。”
我们拿着笨重的电话,陷入沉默——我们相距不过一米,却需要借助电话才能沟通。我们在对方的眼中毫发毕现,我却无法触碰他的哪怕一个小小的指头。
人与人之间的距离,岂是物理的长度能够衡量?横亘在人与人之间的隔膜,有时你连看都看不见。
“儿子,我们多久没有聊天了?”夏跃进蓦地抬起头,无比真诚地看着我。
“很久了吧?”事实上,从他跟孙老师离婚的那一天起,我们便再也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。
“如果我不进来,或许我们还要等很久——也许是我临死的那一天。”
我低头,沉默。
“所以说有时候,福不见得就是福,祸不见得就是祸。这些年,钩心斗角,唯利是图,也确实累了,想放吧,又放不下。这次——也好,正好给我全放下了。呵呵。”他的笑容真切,鱼尾纹在他的眼角漾开。
“里面待着怎么样?有没有被牢霸欺负?”
“没有,生活挺规律的。”
他顿了顿,看看我,说:“放心吧儿子。”
我有些泄气,“我没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“你怎么样?”
“就那样呗。”
“我去过你们学校,有一次见你在打球,有一次见你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。谈恋爱了?”
“嗯。”夏跃进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但这个时候我也认了。
“很漂亮,但比较危险,你得抓牢了。”
我笑笑,“你眼睛这么毒?”
“见过一次,还隔得很远,怕让你给瞧见了——但感觉是这样。”
我本想说“我们分了”,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。
“跟你妈联系过吗?”
“没有。”
夏跃进张嘴正要说点什么,似乎又憋回去了。
“探视时间快到了。”旁边的狱警提醒。
“儿子——”夏跃进看着我,眼里灌满了泪水,“现在要你叫声‘爸’,你是不是开不了口?”
我沉默地坐在那里,拿着电话,别过脸去。
玻璃幕墙的那边,夏跃进在狱警的推搡下,放下了电话,转过身去。
我看着他罩着蓝白相间囚服的已经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铁窗后面,声嘶力竭地喊着“爸、爸、爸……”可是他听不见。
从白泥湖监狱出来,我径直去了夏跃进的家。
推门的时候叶馨正在院子里择韭菜,看见我之后迟缓地站起来,怔怔地看着我。
时光荏苒,英语老师叶馨韶华已逝、芳龄不再,当年永康中学最年轻漂亮、像沾着露珠的草莓一般鲜嫩的missye,此时已是三十出头略显臃肿的妇人,是一个孩子的母亲。
“夏敏,过来,叫哥哥。”
“哥哥。”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从叶馨的裤腿后面钻出来,奶声奶气地喊着。
她是我的妹妹——同父异母的妹妹。
“我可以在这里——住一晚上吗?”
叶馨愣了一下,随即答道:“可以可以,你爸专门为你留了房间。”
叶馨领着我径直朝房间走去,边走边絮絮叨叨地介绍起当前的家境。
“差不多都搬空了,”叶馨有气无力地抬起手象征性地拂过空空如也的客厅,“车、电视、空调、红木家具、字画……甚至窗帘都给卸了。你爸是刑事带民事,坐牢又赔钱。”
叶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上楼,“公司抵押了,账上的资金冻结了,这些家具什么的都给拍卖了,就差这房子了,还好这房子搬不走。”
“账清了吗?”我跟上去追问。
“不清也得清啊!总不可能把我们母女卖掉吧。”
“喏,你的房间,这是唯一没怎么动的地方。”
我推开门,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。
我愣住了。
房间二十多平方米,一床、一桌、一柜、一电脑,墙上的大镜框里贴着我十四岁之前的照片——一个人的、两个人的、三个人的都有,靠窗的位置甚至还摆了一个画架,上面夹了一张素描纸,床单是蓝白格子的、其余的家具都是木头的原色,整个房间素洁淡雅,纤尘不染。
“我从来没住过。”我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,心中却是百感交集。
“但你爸一直给你留着,他交代我每个星期打扫一次。”
叶馨走进来,打开柜子,说:“里面有些衣服,是从你十四岁到成年的,全是新的。你爸只要给自己买衣服,就一定会给你带一套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头痛欲裂,阻止她继续说下去,“我先休息会儿,可以吗?”
“哦,好的!”叶馨赶紧退到门外,“等吃饭了再叫你。”
夏跃进,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了吗?夏跃进,我承认我很感动,我也承认你现在的遭遇我很同情,但是过去的事儿不是像油画一般画错了再刷两笔就可以改过来的,你很不幸,在我正在成长的时候让我碰到了你抛妻弃子的“光辉”行径。这就像在一棵正茁壮成长的树上划上一刀,即使有一天它长成参天大树,那一道疤痕依然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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