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佞臣多忧-《陛下,别来无恙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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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陛下,臣这只是无心之失。”她道,“您怎么知道我立志当佞臣的?”
话音刚落,已惹来他意味不明的轻笑,他低声说道:“《佞臣手册》第一条,要学会察言观色;《佞臣手册》第二条,陛下说的都是对的,都是需要拥护的……嗯,《佞臣手册》第三条,坚决不能发酒疯,露出本性,忤逆皇帝。”
他声音低沉,如珠玉声,回荡在她的耳畔,是那样深情而温柔的口吻,然而他说的,却是她记录在纸上独属于她一人的—《佞臣手册》的内容!她这才想起她前次将《佞臣手册》翻出,直接给扔在桌子上了!居然被他看到了!
隐私暴露,一瞬间羞怯欲死,整张脸发烫,手下揪着马的鬃毛,真想拿着马鬃毛捂自己一脸,真的是太丢人了!
她趴在马的身上,捂着脸,非常想要跳马下去,以头抢地啊!
他却还不放过她,“《佞臣手册》第四条是什么,嗯?”
“陛下……”她无力呻吟,“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”
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,像是逗弄宠物一般,她瞬间更加浑身无力。
“曲阳春,你手册的这些条例,是吃一堑,长一条吧。”他笑意盎然道,“《佞臣手册》第四条不是坚决听从朕的命令吗?怎么朕提出让你当男宠的要求,你却吓得魂飞魄散,就像是朕要将你给吞了似的?”
她适时地表现出了面如死灰,然后咬着唇,低着头,艰难地道:“臣不求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,但求仰不愧天,俯不愧地,并不想做个委身人下的男子。”
“男子?”那两个字在他唇舌间玩味般地吐出,他轻轻一笑,似乎摇了摇头。
庆幸的是,他接下来并没有刨根问底,这让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
他突然间就催马向前,她险些被晃下了马,幸好眼疾手快,抓住了陛下的龙体……以极其不雅的姿势,抱着他的腰,三分之一的身子都滑到了马下……
他却不肯搭一把手,任凭她挂在他的身体上。这时候她才注意到,已出了京城的城门,正往城外头行去。
待她回过神来,那骏马已经开始奔驰,没过多久,她也从攀着他,变成了被他夹在了腋下。
他骑着骏马,带着她一路飞奔到了位于郊区的军营。
进了军营的大门,他才大方慈悲将她放下了马。他随意至极地让人牵着马匹,同她走到了军营中的一处山丘之上。
那处山丘视野开阔,他们能够看到不远处有将士在执行日常的操练,乌压压的一群人。他们骑着骏马,马蹄扬起了满天飞尘。阳琮站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定的距离,但兵马喧哗的声音传过来,仍然让人心神震颤。
“其实委身人下也未尝不好。”他冷不防地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,目光平平地看着远处,道,“朕不阻拦你当佞臣,毕竟不能保证满朝文武皆是能吏,彩衣娱帝的人,朕还是能接受一两个的。只是爱卿如此之薄的脸皮,怎么能面对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、天下谩骂呢?”
她心里想着,陛下你别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即可。她觉得,最近她在大家眼里已经变成了卖弄“男”色的臣子了。
她道:“当男宠便不要面对那些谩骂了吗?”
他的眸色幽深清亮,带着笑意的时候,璀璨生光,光彩流转,他的声音柔了下去,“你若跟了朕,那些骂名,朕会替你承担。”
有一瞬间,她承认,这样温柔的声音让她难以抗拒,这样清亮而专注的眼神让她无法抵抗,甚至想要就此臣服。
然而……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。她无法全心全意当自己只是个臣子,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。男宠啊……首先得是男的啊!
她转开视线,嘴角一掀,道:“雌伏人下的男子,更遭人非议。若有朝一日,遭你厌弃,佞臣尚有官位保证,男宠只能被弃如敝屣,凄惨而终。”
他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,然而这种笑却像是哂笑,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目光看着远方。
“君王见弃,佞臣哪里还有官位保证?何况,在官场上,一旦触碰了别人的利益,落井下石算好的了,刻意捏造罪名构陷,针锋相对倾轧……又岂能少得了?若是罪名大了,朕想保也保不了你。你觉得当男宠朝不保夕,佞臣何尝不是?”他淡淡道,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,明明是想说服她,可是她却觉得这些话他信手拈来,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反应。
她默然了,突然间有种当佞臣就是入血海刀山的感觉。当佞臣,拔尖了树敌,同所有人处得不错,又有结党营私的嫌疑。她道:“陛下,臣要辞官,臣要归隐江湖。”
“辞官?曲阳春,你以为勾起朕的兴趣后,你还能够那么容易就全身而退吗?”他欺身靠近,目光幽沉,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感觉。如同紧紧盯着人的猛兽,偏偏动作又是那么优雅。他突然在她的脖颈间呵了一口气,她瞬间有种浑身酥麻的感觉,耳根再度发烫,蓦然地就想起那日在边关朗月下唇舌缠绵的场面……
她急忙收敛心神,身体微微向躲闪,道:“那么……陛下给臣的选择是,佞臣或者男宠?”
还有选择的余地么?他微微一笑,道:“朕给你时间考虑。”
呜呼哀哉,吾心甚悲,她悲壮道:“臣决定改邪归正,当能吏,当贤臣!”
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,身姿挺拔,恍若高岭之花,与她隔开了些微的距离,“爱卿真想当能吏?”
她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,但还是意志坚定地点了头。
他道:“这些日子,吏部的事情交由你处理,希望你能给朕交一个满意的答卷。过段时间……朕会亲自给你机会,让你伴驾,去验证你的成果。”
伴驾……验证成果。她松了一口气,听起来倒越来越有成为皇帝身边红人的趋势。如今的状况还行,对于方案成功施行,她也挺有信心的。
“臣必然给陛下交个满意的答卷。”她拍着胸脯保证。
他看着她,不言不语。眼睛浓黑如墨,好似眼里只有她,她倒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,十分不自在。
正巧这时候,他们听到刀戈撞击的声音,只见校场里头正在操练的铁骑如同黑云压城一般,从山丘之前策马飞驰了过去。将士们穿着坚固的玄色铠甲,身姿矫健挺拔,长矛的尖头在阳光下灿然反光,显现出了锐利的锋芒,胯下是剽悍壮硕的骏马。
队伍里有人发出止步的号令,那些飞驰的骏马瞬间停下了奔跑的脚步,整齐有序地排列成阵,铁骑肃立不动,将士表情严肃,一声不吭,周遭一下子寂静得有些可怕,唯有飞尘还飘着。
不知指挥者发出什么命令,将士们突然齐声喊着响亮的口号:“赳赳勇士,壮我山河。”
声音雄浑,气壮山河,荡气回肠,听得人心神震颤,又心潮澎湃。在那种如虹的气势之下,仿佛时间都静止了,眼前所见的,唯独那幕震撼人心的画面。
早听说南帝有支独属于帝王的精锐铁骑,所向披靡。如今所见,果然是非同凡响。前次上前线的虽是精锐部队,然而对比眼前所见,已是相去甚远,如同萤火与日之光,更何况北朝的精锐—真是比不得,比不得哎。
许久,她才缓过心神,转头看向皇帝。比之被震撼到接近目瞪口呆的她,他看着那威武雄壮、气势迫人的兵马,却是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的淡然,目光里隐有得意和赞赏。他带着笑意看她一眼。不知为何,她竟然觉得他带她来这儿,像是故意展示给她什么。这般近乎耀武扬威的演兵,更像是一种盛大的求爱仪式,让她受宠若惊之余,生出了一丝未来无法掌控的惶恐。
等到铁骑又极其统一地策马离去,那种静默压抑的气氛才慢慢消散。她缓缓地呼了一口气,觉得轻松了不少。
“曲阳春!”他定定地看着她,目光带着洞明世事的了然,“南朝升平,足以安家!”
她的心神猛然一震,感觉心底有个柔软的地方被拨动了,掀起了一股比刚刚看到千军万马出现在她面前时还要壮阔的波澜。
他的面色淡然,然而那双浓黑的眸子,却柔得像是能化成水一般,柔到人心底去。她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目光。
南北朝实力悬殊。他是在告诉她,放下杂念,不做徒劳的挣扎,乖乖嫁到南朝来安家?
到底,他是窥破了什么?若他早知道她是北朝公主,应当不会放任她在朝堂蹦跶吧?若他不知……莫非还是动了真情?她可是女人啊!陛下!断袖是病,得治!不要放弃治疗啊!
她真是何德何能啊……
作为一个胆小如鼠遇到事情就慌张得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人,她应该要怎么做呢?是表明自己忠心耿耿、敬业爱国,男宠什么就算了,还是呆愣地表示她家早就安在南朝了?
只是,他的目光实在是太柔和,几乎要击溃她心底的防线。她脑袋一抽风,劈手夺过了马缰绳,飞身上马,用力地拍了下马屁股,逃也似的策马离去,留下皇帝一人在原地。
微凉的风吹着她的时候,她猛然一个激灵:她似乎干了一件犯上的事情。陛下,陛下他没有反抗,没有阻止,应该没事吧!
回曲府的路上,路过长公主府的时候,隐约听到有失马的传闻,她默默地将那匹马拴在长公主府后门边的树上,然后离开。幸好她盯准了时机,趁着后门守卫偷懒打盹的时候才去还马,这才没被人揪了个正着。
那天晚上,她辗转难眠。闭上眼睛的时候,那铁骑狼奔的画面仍在她的脑海不停播放,皇帝的那句话,也一直在她的耳畔回想。
她告诉自己,不要想了,然而睁眼闭眼,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皇帝含着笑看她的画面。
帝王的心思真是如同海底针,深不可测。阳琮回想着她和皇帝相处的片断,越想越心惊,皇帝陛下好像真的是动真格了……
若不是对她有些心思,怎么会那么耐心地逗弄她呢?怎么会被她强吻而不真正惩罚她呢?甚至还千里赴边疆亲自“逮”她,名为向她“兴师问罪”,实则纵她宠她;甚至在朗月之下,情不自禁地同她唇齿纠缠……
如今又放到了明面上了……
她低低叹息了一声,最可怕的一件事情是,被他这么一撩拨,她那好色之心又有些蠢蠢欲动了。只是,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发现是女儿身,那岂不是欺骗了他的感情?往大了说,那是存心戏耍皇帝,视南朝尊严如无物!事发之后,他必恼羞成怒!从此与北朝不战不休是小,若不管她是不是北朝公主,直接把她拖出去砍了,那如何是好?
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,不是生与死的距离,也不是你站在我面前,却不知道你爱我,而是你告白时,错将我当作是男儿身啊!
她才不要坦白呢!既然错了,那就瞒瞒瞒!瞒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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